两个老丁

前段时间上《庖丁解牛》,一篇有意思的文章——庄子的文章都有意思。

庖丁是一个名字是“丁”的厨子,但“丁”不止厨子这一个身份,有两个老丁同时出现在文章里。一个是厨师老丁。他在宰牛时,“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,砉然响然,奏刀騞然,莫不中音。”各种动作都符合音律的要求,算是一个音乐家了。

这还不够。庄子继而又说他宰牛时发出的声响“合于桑林之舞,乃中经首之会”。我看到此处,顿时心惊——这哪里是说宰牛啊,明明说的是“经国之伟业”啊。《桑林》是商汤祈雨时的音乐,《经首》是帝尧时《咸池》的一章,而“咸池”是日浴之处。这两首本是神圣之乐,既然厨师老丁宰牛时能发出神圣之音,这自然也在暗示他的第二重身份——“与神灵相通之人”,也就是具有神圣智慧的人。

在厨师老丁的身体里,存在着一个智者丁老的灵魂。

厨师老丁在宰牛,而智者丁老却通过这卑微的职业发现了人和世界的奥秘——“游刃而有余”。刀在牛错综复杂的体内“游动”,就跟人在更加复杂的社会中生存一样,最重要的是减低存在感,寻找最宽绰的地方,展示自由的存在。在庄子身上,展现了古人最聪明也是最悲哀的智慧。自由,不是为了创造,而是为了自由。到自由为止,还是从自由开始,这个问题在中国历史上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。因为自由已是古人所能够想象的最好的存在方式。郭沫若评价庄子“绝顶聪明”,也就等于是夸奖这“到自由为止”的智慧是最高智慧,这未尝不是他在自己的经历中所体会到的。生活在现代中国的他也构成了这种悲哀的智慧的一部分。

这几天读的是爱默生。这位被称为“美国文明之父”的智者同样推崇自由。他说:

“如果你想过一种真正慎独的生活,那么你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不光要在物质上独来独往,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独立。也就是说,我们所注重的必须是精神上的提升。整个世界似乎在一次又一次地在暗中图谋,用一些琐事来侵扰你、纠缠你。朋友、食客、疾病、恐惧都一起来骚扰你,并且说:‘和我们在一起吧。’但你绝对不要动心,不要加入到他们的喧闹中去。”

但他同时又认为,自由不是抵抗命运,而是命定的,“命运的一个部分就是人类的自由。”他也没有到自由为止,因为自由不是终点,而是基础,在自由的基础上人们才能进行创造。“创造和发明,也是人类在飞逝的时间中把握生命的一种方式。”

只有在自由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创造,同样是中国人的历史经验。2003年,温总理在哈佛讲话中谈到改革开放时表示:“25年间中国创造的巨大财富,不仅使13亿中国人基本解决了温饱,基本实现了小康,而且为世界发展作出了贡献。中国所有这些进步,都得益于改革开放,归根到底来自于中国人民基于自由的创造。”

我乐意跟大家分享爱默生的智慧。他具有美国人的勇气和实干精神。我们不可能用庄子的思想干成任何事,老天赐给他无穷的智慧,也没有给他更好的时代。而爱默生的思想却是真正贯穿了天空和大地的。他是超验主义者,又是一个投身社会的建设者。他也乐于将他的智慧与更年轻的人分享,告诫年轻人,

“年轻人可能很难理解立足现实来谈自己的思想和经验的必要性”。“浮躁的人们轻视理论,就好像空洞的理论是幼稚可笑的”。

但是,“一旦运用了理念的力量,这些界限和界面就会又多了一层优雅。意义也就会变得更加丰富,这些都是思考的功劳。如果人们积极地审视世界,事物的界限也就会变得透明了。透过它们,我们看到了世界的缘由和精神的存在。生命中最美的时刻大概莫过于此了。”

我很遗憾这么晚才读到爱默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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