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的每一次相遇，都是前世情缘的接续。

1

十月长假刚过，记者肖竹就开始休自己的年假。同事笑他，你这个时候去凤凰，早不早的，晚不晚的，为什么？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考试？答对了，发给一个红包。

肖竹并不答话，只是收拾行李，照自己的行程计划上了路。是的，现在还没有答案，也说不清楚，他在网上认识的张琳，是不是自己的人生伴侣。

他知道村上春树说过：相逢的人会再相逢。自己只在网上跟她视频过，算不算再相逢呢？不管怎么样，自己去了凤凰，就能与她相见了，就是相逢了，这个应当是事实。也是他们的相约，张琳说过，长假过后你就来吧，那时的工作稍稍轻松。

俩人在凤凰一见面，他果然发现张琳与网上见过的她有些不同，不但漂亮，也有主见，性格不太柔顺，言行有些犹豫。他视这些为少女情怀。花样年华嘛，都有。

凤凰图一

而在打扮上，张琳也与其它导游不同。别人不穿苗服，她却全身蓝色粗布，上边还有染色印花，有些醉人。

在跟她游玩的几天里，肖竹从张琳嘴上听到不少湘西名流。其实他知道熊希龄、沈从文、黄永玉的故事，甚至记得黄永玉所写《黄昏下的地平线》中的一些文字，但一听到张琳说，我们湘西的事，你就不要跟我争了。我可能比你更权威一些。他立时就停止不说。

他不得不承认，有关湘西的事，他没有张琳那种发自内心的乡愁情韵，干巴巴的，没有什么感染力。

而她也不相瞒对祖上的敬慕，说自己的爷爷是个男子汉，爱惜分明。既狠狠教训过当地的土豪劣绅，也帮过不少穷人。揍人的细节可能是夸张了一点，不过的确很精彩。

通过这些了解，肖竹对张琳早不是动了心思的事，他得向她进行表白。 张琳听完后，却猛地一阵笑，低下头，弯了腰。然后说：“你就别搞笑了，好吧？你这言语，就像电影里的无厘头。”

肖竹知道她误会了，将自己当成了玩世不恭的人。 于是，他在这天晚上，在沱江边上的吊脚楼，再次慎重地向张琳提出。

张琳认真地看看他说：“那你带我走吗？去南方，去广州，敢私奔！”然后自个儿笑了，是勇敢又坦诚地笑容。

肖竹此前没有想过“私奔”这个问题，一时有点语塞，就没有回答，也不知如何回答。

现场开始沉默。 过一会，张琳不哭，不笑，也不再追问，挣脱他的怀抱就跑开了。

他跟跟着跑出去。这里哪有她熟，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的人影。他回房拿手机打电话，她却不接听，不回复，不关机，实行“三不”政策。

张琳任由肖竹一个人在沱江边的房子里焦急，也任由他一个人独自发呆。或许是希望他冷静一下，或许也是希望自己冷静一下，总之她就是这么做。

肖竹想起张琳曾经说过，她下一个工作是带团去“芙蓉镇”旅游，便在马路上拦住一辆中巴车，乘车来到了王村。

这地儿就更小了，除了木门，铺面，青石路、米豆腐和游人，似乎一眼就能看见熟人。

可他在此等候两天，张琳却并出现，没了一个人影。

关于她的电话，还是实行“三不”政策。

眼看年假快结束，肖竹不能再等下去。 他只好悻悻一人坐上中巴车，来到吉首。

一看到吉首火车站外观建筑物，整个画凤凤凰，一派浓郁的湘西少数民族风格，他就想起了张琳，这个苗族女子。

他准备先乘火车回广州，在微信或QQ上等着张琳的消息。

他不信张琳从此不再理人，好歹自己喜欢她，她也喜欢自己。谁都知道，心不由欺。

年轻人对爱情的判断，比其他人准确清晰些，总归是自己的事。

可你肖竹为何不答理张琳提出的问题呢？

或许她说“私奔”，就是一种考验。也怪自己当时的反应，的确是慢了些。

现在想起来，这根本就不是个事。既然俩人相爱，当然应该在一起。她一时没工作，自己可以替她找。何况广州的旅行社，多的是。

肖竹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答应，后悔自己犹豫沉默。显然，作为男人，或许他是慎重，但在爱情面前，他没有张琳热烈，单纯，差了很多。

唉，就这样吧，先回广州。

2

车站验票员看了看肖竹的记者证，友好地给他开了绿灯，告他快上站台，达州至广州车次马上到达。

“谢谢你啊。我掐准的就是这趟车次，卧铺好补。我喜欢在车上睡觉，一觉醒来，就到了广州。”

肖竹说完，随人流进了车站，他刚从天桥下去上二站台，抬头看到卧铺车厢那头，有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去。

张琳？是张琳么？她在此？是来寻我么？

肖竹火急火燎地拨开人群，往前走去。他一路看见，每一个卧铺车厢今日都很挤，唯独那个熟悉身影闪进去的8号车厢空着。

啊呀，失算了。其实也怪不得，生活是动态的生活，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？

他来8号车厢前，准备就此上去，却被乘务员和一众旅客挡住去路。

有一个旅客责问：“这车厢这么空，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去？我们会补卧铺。”

乘务员用四川方言解释：这是铁路上面的规定，顾客没有卧铺票，不能上卧铺车厢。

旅客追问：“刚才那妹子为何可以上去？”

乘务员说：“人家有卧铺票，当然可以。”

她有卧铺票？那她一定是去广州找我。肖竹心里有些温暖。可她为何不打我电话，也不接听？

肖竹赶紧跑7号卧铺车厢，拿出记者证。

这厢卧铺是位男服务员，见过他的记者证后，指站台上一位大汉说：“你去找车长开放行条来。”

肖竹嘟嚷着时间不够，上车再说，相信车长不会为难我。乘务员便在他腰上捅一下，示意他快上去。

肖竹道谢。火车一动，便去餐车寻车长。车长掏出巴掌大的一叠白纸，写上阿拉伯数字“8”撕下给他，这就是放行条了。

肖竹晃悠着前去8号卧铺车厢，早看到张琳在向人介绍苗家风俗：不能吹口哨，不能坐中堂，不能脚踩门槛，等等。

肖竹随即叫她一声，对方愣了一下说：“是叫我吗？”

他看这妹子穿的汉服，与张琳确实又有些不像，个子稍高些。

完了，他问一位旅客：“这车厢是不是让旅行社包下了？”

这旅客说：“旅行社？我们也可以包啊。”

肖竹说：“你们包？那刚才吉首站上来这妹子，怎么有票？”

周边几个旅客都笑了。这旅客又说：“”她当然有票了，卧铺票都是她买的。”

肖竹料他们全在跟自己开玩笑打趣，就说：“胡址。凭什么？”

大家又一阵笑，这旅客说：“她有钱啊！”

有钱就给大家买整厢卧铺？如是真的，倒是一条新闻线索？先采访采访再说。

大家一听他是广州来的记者，个个求他写写这个妹子，将文章发表在《南方周末》。

肖竹故作姿态，她有什么好写的？一个普通的女子。车厢人一听，不干了。七嘴八舌地说开了。

这妹子是凤凰人，18岁上广东打工，爱上同厂一位达州农村小伙。她父母坚决不同意，她独自跟着农村小伙去了四川他家。

“私奔咯。”这两个字跳出肖竹口。

大家立时反驳：什么私奔？记者也有这样的老思想么？人家是自由恋爱，婚姻自主。

“好吧，我认同。你们继续。”肖竹说完，被人请过去坐下铺。

火车向前奔驰，这些人个个争着介绍。两年之后，小俩口抱着孩子回凤凰。她父母却不肯原谅，逼着他们回四川，说如果没出息，一辈子不要回凤凰。

小俩口只好抱着孩子往回走，结果坐反车次，到了怀化下车，再从怀化坐上这趟车次，回四川达州。

由于没钱买卧铺，又没买到座位票，夫妻俩轮流抱着孩子，坐在车厢接口处回到四川。

回到村里，大家见外来的妹子这样落魄，又激怒又感动，纷纷借钱给小俩口，叫他们发家致富。

小俩口先买了一台货车跑运输，结果钱没赚到，青年出了车祸，好在身体没大碍。村里人又借地给小俩口做园艺，赚钱后再给租金。

这青年很发奋，到处寻找长大的奇树买来圈养，再到城里联系房地产公司，卖座楼盘小区搞绿化，结果就赚了大钱。

小俩口感恩村里人的帮助，就请全村人到凤凰旅游，也让父母看看，今日有了出息。

“是这样啊。了不得。”肖竹由衷地说。

大家让肖竹别插嘴，先听他们说完。

小俩口决定包下一节卧铺车厢。村里人拿出身份证，便买下全部。有些村里人不愿小俩口花大钱，一家派了个代表。结果，车票全买了，车厢空着。

肖竹听完有个疑问：卧铺票全买了，吉首上来的妹子怎么有票？人也上了车？

大家哄地一下全笑了，说你还是问吉首上来的妹子吧。

3

就在这时，车厢乘务员走这来了。她问肖竹是不是现在就补卧铺？正待他要跟这乘务员走，一位苗族妹子将他拦住。

这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张琳吗？

他惊叫一声说：“你从哪里冒出来的？”

车厢旅客大笑。

肖竹搞糊涂了。张琳就爱着苗服，这明明就是她嘛。

大家劝他不必现在补卧铺，他们全在怀化站下车，票多着去。

肖竹说：“你们不是到凤凰游吗？怎么不在吉首下车？”

又是一阵大笑，有人说：“问她咯。”

张琳说：“上那边去吧，肖竹。”临了，指指两节车厢中部。俩人辞别大家过去。

肖竹生气问：”你刚才是不是穿汉服？”

张琳说：“”你能确认我是张琳，就是你的一片诚心。我见到你，我已经忍不住，便上洗手间换上了苗服，鞋子也是。你不是喜欢苗妹风采吗？”

女为悦己者容。

肖竹一下想到了这句俗语。他开心地伸手去拉她的手，结果，张琳将手甩开了，笑说：“当这么多人面，你不害羞？”

肖竹说：“你有个姐姐吧？他们说的就是她的故事。”

张琳说：“你果然聪明。我姐就是那个私奔的妹子。”

肖竹笑说：“都这么清楚了，我又不是傻子。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，一起蒙我。”

张琳只好告诉他：自己早在站台，就看到你来上火车。料想你早看到我，到车厢来找人，便告诉大家，不管谁找张琳，都说我不是，一起骗你一次。不图别的，只想继续试试？

肖竹乐了，说：”你太不自信了，爱情还要反复试？ 不过，我有点不解，你姐在达州就将这车厢包下了，你的卧铺票又从哪里来的？ 怎么上的车？“

张琳也乐了，笑说：”你还是个记者，这也想不明白。我姐早就安排自己，上吉首来接客人，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，外地来的客人，都要到前面站接。为了让我上车，她采用异地购票方式，同时买下一张吉首到怀化的卧铺，用快递寄给我。“

肖竹笑说：”真是煞费苦心啊，这不是很麻烦吗？好在是互联网时代。“

张琳笑说：”比起这些村里人，给我姐姐一家的帮助，这点麻烦算什么。姐姐要我到吉首来接车，不就是为了表达真诚和热情吗？自己正好是导游，一路可给他们讲凤凰故事，风土人情。我刚才在后面铺上，一直讲着。“

肖竹越来越喜欢张琳，说：”你姐姐和姐夫为什么没能见到？我想致敬这对懂得感恩的夫妇。”

张琳笑说：“他们虽然不在车上，但你依然有机会认识。”

肖竹说：“你啊，又跟我玩皮。这人都不在车上，我又怎么认识？”

张琳笑说：“傻瓜，你在广州，我在凤凰，怎么能认识？人生就是这样，每一次相遇，都是情缘的接续。”

肖竹兴奋地说：“这不是网友彼岸花挂在QQ上的语录么。好你个彼岸花，今天就跟我去广州！我不会再放你的手。”

张琳却拒绝说：“肖竹，这些天我想了很多，也想明白了。爱情早晚还会有，可我的父母一天天见老了，双亲的晚年就是自己的事。广州我不能去了，只要你肖竹，记得凤凰除了沱江，除了血粑鸭，吊脚楼，除了沈从文和黄永玉，还有我张琳，我这一生就很知足。”

天啊，这是一位怎么的妹子？肖竹靠在车门说来上话来。

火车进怀化站了，张琳让他留意看站台。 随后，只见她用手一指，说：”看，张萍。我姐姐。“

肖竹果然看到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和她姐夫。她姐夫正堆满脸容，面朝卧铺车厢，敲打手上锣鼓，指挥一排人高举手中横幅：欢迎家乡客人！

肖竹忽然问张琳说：”你家不在凤凰吗？怎么上怀化接客人？ “

张琳说：”你忘记我姐张萍，当年在哪上的车，回的达州？为的是不再忘却。”

肖竹非常感动，哽咽着说：“张琳，跟我上广州吧？就这么私奔而去。”

张琳泣说：“不了，肖竹。你保重！”

整节车厢的客人都在张琳的照应下走下车去。肖竹真有点傻了。

张琳忽儿又走了回来，转身对肖竹做个鬼样子，说：”能不能为你跳一次舞，只为你依然不舍的回眸！“这是他俩都喜欢的陈瑞所唱的《白狐》歌词，作了一点点改动。

肖竹站在车厢口没有动，心里暗暗发誓：张琳，我不会放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