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佗(秦国已灭多年,已称南越皇帝)给汉文帝的奏章是:南越王赵佗上汉文帝书 蛮夷大长老臣佗,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:老夫故越吏也。高皇帝幸赐臣伦玺,以为南越王,孝惠皇帝义不忍绝,所赐老夫者甚厚。高后用事,别异蛮夷,出令曰:毋与越金铁、田器、马牛羊。老夫僻处,马牛羊齿日长,自己祭祀不修,有死罪,使凡三辈上书谢过,终不反。又风闻父母坟墓已坏削,兄弟宗族已诛论。吏相与议曰:今内不得振于汉,外亡以自高异。故更号为帝,自帝其国,非有害天下也。高皇帝闻之大怒,削南越之籍,使使不通。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,故发兵以代其边。老夫处越四十九年,今抱孙焉。然夙兴夜寐,寝不安席;食不甘味者,以不得事汉也。今陛下幸哀怜,复故号,通使如故,老夫死骨不腐,改号不敢为帝矣。
等到刘邦的儿子刘恒即位,也就是后来的汉文帝即位时,赵佗既不取消帝号,又不向汉朝进贡,摆出一副与汉朝平起平坐的姿态。汉文帝是高明的统治者,他深谙黄老之道,为了解决南越问题,汉文帝采取了修整赵佗祖先的墓冢、罢免了长沙的将军,另外安排军队驻扎在长沙一带,同时派赵佗的老朋友陆贾带着礼物去和赵佗谈判,汉文帝最厉害的一招是,自已亲自给赵佗写了一封信,让陆贾交给赵佗看。

这封信后来被称为《汉文帝赐南越王赵佗书》,这是一封非常简朴但饱含黄老之道的书信,写法非常高明,隐含的内容丰富,赵佗读了这封信,认为汉文帝了不起,是个厉害的高手,自己斗不过汉文帝,所以就借坡下驴,回信给汉文帝,表示了自己的归顺之意,当然,回信也写得很有味道,值得一读。
汉文帝这封信的第一句话是:“皇帝谨问南越王甚苦心劳意”,意思是我写这封信不是讨伐你,而是问候你辛苦了,隐含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样煞费苦心大动干戈,劳心费神不好,太苦心劳意了。
接着汉文帝放低姿态,和赵佗拉近关系,也同时给赵佗找台阶下,汉文帝写道:“朕高帝侧室之子,弃外奉北藩于代,道里辽远,壅蔽朴愚,未尝致书。高皇帝弃群臣,孝惠皇帝即世,高后自临事,不幸有疾,日进不衰,以故誖乎治。诸吕为变故乱法,不能独制,乃取他姓子为孝惠皇帝嗣。赖宗庙之灵,功臣之力,诛之已毕。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,不得不立,今即位”。这段话的意思是,你是我父亲刘邦的朋友,我是刘邦的小儿子,我不是大太太生的,是小太太生的,我的身份并不高贵,一出生就在北方的代地和母亲一起生活,代这个地方比较偏远,消息闭塞,过去一直也没有给你写过信向你问候,请你谅解。我父亲去世了,吕后专权,对你们不好,我知道其中的缘由。现在借助我刘家宗庙的力量和朝廷功臣的力量,已经把吕后的势力诛灭了。我是刘邦留下的不多的血脉之一,大家不嫌弃我出身不好,让我当这个皇帝,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即位的。
汉文帝第一段话读起来比较简单朴实,没有摆架子,而是讲亲情和道理,他告诉赵佗,自己出身不是正室,和吕后没有关系,我和你一样也反对吕后,但我是刘邦的亲儿子,刘氏宗族是支持我的,朝中功臣也是支持我的,我现在当皇帝了,吕后也死了,你赵佗也该收手不要胡闹了。

接着第二段,汉文帝写道:“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,求亲昆弟,请罢长沙两将军。朕以王书,罢将军博阳候;亲昆在真定者,已遣人存问,修治先人冢”。这段话的意思是,我知道你曾经给隆虑侯写过信,因为你离开家乡很多年,不知道留在北方故乡的家属以及同宗兄弟们的情况,所以写信给隆虑侯为你联络找你的家人,并且请求罢免长沙的两位将军。隆虑侯已经向我汇报了你的来信,我已经准许了你的要求,罢免了博阳侯,已经妥善地安置好你的家属和同宗兄弟,把你家祖先的墓地也都修整好了,还派人看守,你就放心吧。
汉文帝这时开始谈条件,说赵佗你看,我非常重视你的书信,你让找的人我帮你找到了,对他们很照顾,你痛恨的人我已经把他们罢免了,吕后把你祖先的墓地破坏了,我也派人修整好了,你看看我够意思吧。但隐含的意思是,你的家人亲属和祖先的坟墓都在我的掌握之中,你还是早点归顺吧。
汉文帝接着讲利害关系,写道:“前日闻王发兵于边,为寇灾不止。当其时,长沙苦之,南郡尤甚。虽王之国,庸独利乎?必多杀士卒,伤良将吏,寡人之妻,孤人之子,独人之父母,得一亡十,朕不忍为之也。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,以问吏。吏曰: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地。朕不能擅变焉。吏曰:得王之土,不足以为大,得王之财,不足以为富;服岭以南,王自治之。虽然,王之号为帝。两帝并立,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,是争也。争而不让,仁者不为也”。
这段话中汉文帝的表达的意思是,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发兵于边,为寇灾不止,南方长沙这一带的人,被你扰得很痛苦,你的地盘上的南郡人受苦更重,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,战争对你有什么好处呢?结果只会死伤士兵和将领官员,从而造成孤儿寡母,最后可能你的国土也完了,我实在不愿意看到这种惨状发生。我本来要整理内政,将边界上与你犬牙相错的领土,重新勘定规划,我问了管理内政的大臣,他们报告说,我父亲刘邦当年答应把长沙以南的地界划归你南越王统一管理,不能随意变更。根据内政官员的意见,他们说中国本来就是我刘家的,纵然把你现在所管理的土地归并过来,在我这里也没有增加多少。我想还是按照我父亲当年划定的那样,服岭以南,还是委托你自治管理。不过,你自称皇帝这个做法不妥,我已经即位做皇帝了,不能两帝并立,你晓得讲斗争,谁又不懂斗争呢?“仁而谦让”才是更高级的政治,希望你放弃过去的意见,好好听中央指挥,治理好你的地区。
当时实际情况是,双方谁也没有把握彻底打败对方,汉文帝占据中原,力量还是占优的,所以汉文帝提出了按照他父亲刘邦当年划分的界限,让赵佗继续做他的南越王。另外汉文帝也很会用人,派出了赵佗的老朋友陆贾,陆贾当年曾经说服过赵佗归顺刘邦。汉文帝在信的最后写道:“愿与王分弃前患,终今以来,通使如故。故使贾,谕告王朕意,王亦受之,毋为寇灾矣,上褚五十衣,中褚三十衣,遗王,愿王听乐娱忧,存问邻国”。
汉文帝在信中最后表示出自己的诚意,说自已愿意和赵佗交好,重新互通使者,这次去见你的是你的好朋友陆贾,给你带去各式礼物请你收下,你年纪大了,是我父亲一辈的人,希望你不要太操心了,多听听音乐看看舞蹈,多做娱乐活动,到各个邻国去旅游多好。
赵佗是个能洞悉大势的人,读完到这封信,感觉真是好厉害的一封信,字字谦和,可字字锋利如刃,他知道与汉朝长期僵持下去不是办法,也给汉文帝写了一封回信,取消了帝号,重新接受汉朝所封的南越王,还准备了一批贡礼,派特使赴长安朝贡。
赵佗的回信大意是,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,不过是蛮子里的一个头目,而且是一个年纪大的糟老头子,我该死,对不起你,向你再拜叩。不是我要造反,而是你的那位大妈吕后,如何如何不对,才逼我这么做的。我和你父亲年纪差不多,统治南越49年了,孙子都长大了,现在你大皇帝对我这么好,又怜悯我这个老头子,还送我珍贵的礼物,恢复我的王位,这样我就放心了,相信我死了也不会被锉骨扬灰,我当然听话,绝不称皇帝。
汉文帝和赵佗的来往信件,有很多信息值得我们学习和思考:
1、解决棘手问题不一定必须付出大代价,只要审时度势,精心谋划,总能找到更好的方法。汉文帝从大局着眼定下南越问题的基本策略后,为打破僵持的局面,他耐心细致地进行了大量的准备工作,包括整修赵佗祖坟、任命其亲属为官、精心撰写书信、挑选最合适的人出使等,在没有机遇的情况下创造出了机遇。而赵佗也借机归顺,把责任往死人吕后那里一推,继续做土皇帝,双方都能认清形势,避免了一场战争
2、事情是人办的,用对人很重要。汉文帝的用人得当,这场危机得以化解与陆贾第二次作为使者赴南越有关,陆贾是汉朝著名的“政治家、思想家和外交家”,对分寸的拿捏、原则性和灵活性的把握都很高,在谈判中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3、黄老之道,并不是消极无为不做事,而是无为而无不为,是把该做的事,该解决的隐患提前解决掉。汉文帝的文章中的充分运用了黄老之道,让赵佗看出了信中正面的意思和隐含的意思,并且汉文帝在写信前已经做好了各项准备工作,看似无为,实则无不为,把各种可能的隐患障碍都提前消除了,所以才能做到一纸书信定半壁江山的效果。